来自深圳的“北方”

  飞机在乌鲁木齐经停,之后我们又乘南航cz6886降落在新疆第二大航空港喀什机场,这时已经是下午近五点了。到机场接我们的除了一辆中巴,还有三辆丰田霸道越野车,援疆办的林主任早已等候在机场外面,等待我们的大巴小包取出来,堆满三辆丰田,然后是中巴载着我们直抵市中心的天缘国际酒店。东侧是人民广场,广场北向矗立着一座全国屈指可数的那个时代遗存下来的领袖巨石像,南面是人民公园。林主任不苟言笑地提醒我们,你们大概在路上就听说了巴楚暴力恐怖事件,现在是一级响应,也称一级战备,所以不要单独出门。喀什与北京的时差有两个半小时,八点钟吃晚饭,只相当深圳的六点,你们先休息。见大家有些紧张,又笑道,不过,越是在台风眼里,越是觉得,其实很安全,无需过度紧张。到了民族同志聚居的地方,你们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友善。

  回到房间,冲凉。然后将白色浴巾裹着精赤条条,赶写今天的旅途日记,旅途易倦,笔一扔便睡着了。我被电话座机叫起,看表正是晚上八点。窗外还是一片明亮,高高的白杨树上,落日的余晖金光闪闪。下到楼下餐厅,一张硕大的台子,足足可以坐下二十人左右。

  医疗队之外,增添了两三个陌生面孔。林主任右首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肩上搭了一条维吾尔族图案的方巾,面孔白皙,鼻梁高挺,一口普通话煞是流利,正揣测她的出身,林主任道,都来齐了,首先介绍了裘队长,接着便由裘老大一一介绍医疗队员。介绍到我叫骨科医生唐山藏,没念准,大家伙听成了唐三藏,一圈儿都乐了。

  我的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女人逡巡了几回,发现队员无论男女,都在关注她。林主任却像忘记了,先举杯,后举箸,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我忍不住道,好像还有民族同志没有介绍啊?

  林主任乐了,忘了介绍了,这位大姑娘不是民族同志,她同样是汉族,也来自深圳,名叫北方。她身边的两位是深圳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小付,小萧。

  那位叫北方的女人眉头一耸道,还大姑娘呢!

  林主任一梗脖子道,莫非还得叫你小姑娘!

  北方笑道,叫我小姑娘也好啊,姑娘谁不希望看小啊。

  说着一堆伊力特曲已经摆上了桌。

  我事后得知,北方并不是她的笔名或艺名,是真名。北方父亲姓韩,祖籍安徽,湖南长大。她父亲打破传统,两个女儿都不跟父母姓,妹妹叫北方,姐姐叫春天。她这次是赶来支教的,事先软磨硬泡,辗转得到了深圳援疆办的支持;深圳大学有一支以本科生为主的“太阳花支教队”,驻扎在帕米尔高原某小学,两名女研究生小付小萧煞费苦心,蹑踪而来,也是想在离开大学校园之前,多有一段人生体验。

  北方原本并非教师,一名学外语后来外贸正做得风生水起的漂亮女子,为何要跑到帕米尔高原来支教?这个要等到我与她,彼此之间有了切实的好感之后,才能互通款曲。

  席间,能喝的互相起身碰杯,首先敬的自然是做东迎接我们的林主任。林主任一边举杯应酬,一边跟裘老大在商量什么。我见田晓明端起酒杯起身,径直过去,林主任一边咬耳朵一边举杯。

  田晓明却绕过他,举杯向着北方道,未来的北方老师,敬你一杯。

  北方也起身迎向他道,什么未来的老师啊,我大学毕业以后,先是当过两年教师的,直接上高中带毕业班,当班主任,还有两三个班的外语课。

  田晓明说了声,表述错误,该罚一杯,是曾经的老师。说罢一饮而尽。

  北方不买账道,错!什么曾经的老师啊,现在还是老师,来之前我虽然做外贸为主,每周末还得去新梅林的“新东方”给学员上两次课的。

  田晓明又自罚一杯。再举杯,先饮尽了。

  北方道,到底是准备上帕米尔的男人,气概豪雄啊!

  田晓明这回逮住她了,道,什么是准备上帕米尔?我们的精神和情感,早就上去了!

  北方自罚一杯,田晓明陪着又是一杯。他接着举杯走向两个女研究生。

  我叹息能烟不能酒,虽说老父亲一边喝白酒一边酒底走汗——那分明流淌的是酒水啊!我却毫无这方面的基因承继,二两酒就能颠覆眼前世界,旋转脑中乾坤。眼睁睁看着田晓明出师即胜,小付似乎酒逢对手,连饮几杯。田晓明落座之后,扫一眼过来,充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睥睨。

  我说,我不能酒,就以诗代酒吧?

  有一片掌声,我站起来说,这是飞机落地喀什,路上做的:在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有一颗明珠千年放光。维吾尔姑娘美如童话,塔吉克小伙神采飞扬。葡萄架下是热瓦甫流淌的旋律,雪山深处是鹰舞翩跹的故乡。叶尔羌河送走一波波情感的浪花,帕米尔高原裹上一束束圣洁的理想……

  我道,还没有做完,只能算半首吧。

  北方道,我感觉很像一首歌词,谱上曲吧。

  我道,念大学期间,我还真选修过艺术系的音乐课,给我时间,我可以试试。

  一片掌声过后,林主任咳咳两声宣布,明天休整一天,该要采购的公私用品,一律抓紧采购,上去之后,一是县城里面价钱贵,二是有些东西未必有。那里的很多吃穿用,都是喀什运上去的。

  北方接话道,连人都是运上去的嘛。

  林主任道,你还别说,以前的汉人都是运上去的,疆一代也好,疆二代也好,以前那里很少很少有汉人,更没有土著汉人。北方讲话已经有点塔吉克的味道了,他们喜欢用一个嘛字。

  撤席之时,走到窗前的北方接到一个电话,但是,她看到来电,便果断掐断了。一时间,我对她所为何来,有了疑问,也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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