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冲凉。然后将白色浴巾裹着精赤条条,赶写今天的旅途日记,旅途易倦,笔一扔便睡着了。我被电话座机叫起,看表正是晚上八点。窗外还是一片明亮,高高的白杨树上,落日的余晖金光闪闪。下到楼下餐厅,一张硕大的台子,足足可以坐下二十人左右。
医疗队之外,增添了两三个陌生面孔。林主任右首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肩上搭了一条维吾尔族图案的方巾,面孔白皙,鼻梁高挺,一口普通话煞是流利,正揣测她的出身,林主任道,都来齐了,首先介绍了裘队长,接着便由裘老大一一介绍医疗队员。介绍到我叫骨科医生唐山藏,没念准,大家伙听成了唐三藏,一圈儿都乐了。
我的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女人逡巡了几回,发现队员无论男女,都在关注她。林主任却像忘记了,先举杯,后举箸,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我忍不住道,好像还有民族同志没有介绍啊?
林主任乐了,忘了介绍了,这位大姑娘不是民族同志,她同样是汉族,也来自深圳,名叫北方。她身边的两位是深圳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小付,小萧。
那位叫北方的女人眉头一耸道,还大姑娘呢!
林主任一梗脖子道,莫非还得叫你小姑娘!
北方笑道,叫我小姑娘也好啊,姑娘谁不希望看小啊。
说着一堆伊力特曲已经摆上了桌。
我事后得知,北方并不是她的笔名或艺名,是真名。北方父亲姓韩,祖籍安徽,湖南长大。她父亲打破传统,两个女儿都不跟父母姓,妹妹叫北方,姐姐叫春天。她这次是赶来支教的,事先软磨硬泡,辗转得到了深圳援疆办的支持;深圳大学有一支以本科生为主的“太阳花支教队”,驻扎在帕米尔高原某小学,两名女研究生小付小萧煞费苦心,蹑踪而来,也是想在离开大学校园之前,多有一段人生体验。
北方原本并非教师,一名学外语后来外贸正做得风生水起的漂亮女子,为何要跑到帕米尔高原来支教?这个要等到我与她,彼此之间有了切实的好感之后,才能互通款曲。
席间,能喝的互相起身碰杯,首先敬的自然是做东迎接我们的林主任。林主任一边举杯应酬,一边跟裘老大在商量什么。我见田晓明端起酒杯起身,径直过去,林主任一边咬耳朵一边举杯。
田晓明却绕过他,举杯向着北方道,未来的北方老师,敬你一杯。
北方也起身迎向他道,什么未来的老师啊,我大学毕业以后,先是当过两年教师的,直接上高中带毕业班,当班主任,还有两三个班的外语课。
田晓明说了声,表述错误,该罚一杯,是曾经的老师。说罢一饮而尽。
北方不买账道,错!什么曾经的老师啊,现在还是老师,来之前我虽然做外贸为主,每周末还得去新梅林的“新东方”给学员上两次课的。
田晓明又自罚一杯。再举杯,先饮尽了。
北方道,到底是准备上帕米尔的男人,气概豪雄啊!
田晓明这回逮住她了,道,什么是准备上帕米尔?我们的精神和情感,早就上去了!
北方自罚一杯,田晓明陪着又是一杯。他接着举杯走向两个女研究生。
我叹息能烟不能酒,虽说老父亲一边喝白酒一边酒底走汗——那分明流淌的是酒水啊!我却毫无这方面的基因承继,二两酒就能颠覆眼前世界,旋转脑中乾坤。眼睁睁看着田晓明出师即胜,小付似乎酒逢对手,连饮几杯。田晓明落座之后,扫一眼过来,充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睥睨。
我说,我不能酒,就以诗代酒吧?
有一片掌声,我站起来说,这是飞机落地喀什,路上做的:在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有一颗明珠千年放光。维吾尔姑娘美如童话,塔吉克小伙神采飞扬。葡萄架下是热瓦甫流淌的旋律,雪山深处是鹰舞翩跹的故乡。叶尔羌河送走一波波情感的浪花,帕米尔高原裹上一束束圣洁的理想……
我道,还没有做完,只能算半首吧。
北方道,我感觉很像一首歌词,谱上曲吧。
我道,念大学期间,我还真选修过艺术系的音乐课,给我时间,我可以试试。
一片掌声过后,林主任咳咳两声宣布,明天休整一天,该要采购的公私用品,一律抓紧采购,上去之后,一是县城里面价钱贵,二是有些东西未必有。那里的很多吃穿用,都是喀什运上去的。
北方接话道,连人都是运上去的嘛。
林主任道,你还别说,以前的汉人都是运上去的,疆一代也好,疆二代也好,以前那里很少很少有汉人,更没有土著汉人。北方讲话已经有点塔吉克的味道了,他们喜欢用一个嘛字。
撤席之时,走到窗前的北方接到一个电话,但是,她看到来电,便果断掐断了。一时间,我对她所为何来,有了疑问,也有了兴趣。